把AK47和911都织进地毯里的阿富汗难民・Vol.7
绕过那些炸弹坑和焚烧过的树枝，来到阿富汗首都喀布尔的一家地毯店里。成堆动物，花朵和清真庙宇图案中，露出了一张特别的粉色地毯：
画的是飞机正在撞向五角大楼，火焰逼真。
下方的美国国旗与阿富汗国旗挨着，
一只和平鸽叼着橄榄枝从中间穿过。
店主自己操着一口流利的英语正在和客人打招呼。
正在反复摩挲着准备买下的顾客穿着迷彩军装，右肩上的国旗和身上军章表明他应该是位正因为911才来了这的美军中校，一年前攻占喀布尔后驻留在附近的基地。
就像后海南锣一样，每个城市都有条自己特供游客的小商品纪念街。虽然有着“帝国坟场”称号的阿富汗不会出现在浪漫度假TOP100的指南里，但不妨碍它也存在这么一条特供外国人的商业街：鸡街。
类似的地毯店在这条街上，一间挨着一间，偶尔中间零星穿插着一两件手工珠宝店铺或者纪念杂货。待在这里久的人都懂一些全球通用潜规则：买首饰稍不留神能买到made in Yiwu，但地毯工艺成本特殊都是原汁原味本土的。
每家地毯店门口都挂满了颜色鲜艳的样品，多半是经典的传统图案。把战争图案地毯挂在门口揽客的一般都是实力老店。这样店，虽然门口挂着波斯语的广告牌，但旁边一定还有一块英语招牌，比如刚才那家店的门头就写着：艾哈迈德的店。
鸡街里的顾客一半都是西方面孔，悠闲的走走看看，如果不是穿着军装倒更像是来旅游的。只有偶尔走来一两个乞讨的妇女，全身都笼罩在蓝色布卡里，以及每家进去的店铺都是清一色的男性售货员，和街背后那些被炸还没复建的房屋，才有些传说中阿富汗的味道。
多数地毯店都是经营了几代的家族企业，刚刚卖给美国中校地毯的店主艾哈迈德本人，祖上是赫拉特人，30年前从他父亲手里接管了这间店，而从他父亲的父亲起，做地毯生意已经有70多年。现在他的4个儿子和孙子也在喀布尔开了不同的店铺。
二儿子经营的店铺比较特殊，开在了美军的基地里面，他每天要花4-5小时的时间，拿着特定商家出入卡，同时还得经过非常严格的搜身后才能被准许进入基地里面去开店。但他倒是很乐意每次都尽量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因为能和基地的外国士兵打交道，“我的儿子们英语和法语都会说，偶尔还和基地里的菲佣学几句他们的语言。”
无论是在基地里的店铺还是市中心鸡街的门面里，销量最好也得要得上价的都是战争地毯。艾哈迈德说他们其中一个美军客户，在阿富汗部署期间已经花费了3,000多美元在他们的店铺，总共收集了十多张战争地毯，说是带回美国就能升值。
战争地毯被收藏者们命名为：Baluch或者war rug。编织图案不是传统几何或图腾花朵，而是M1A1主战坦克，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轰炸机等等和战争有关的元素。
它的起源也极其微妙，早在1971年，有个意大利概念画家Alighiero Boetti来到了阿富汗，他带着自己的设计展构想，委托了当地的织布工生产了一批地毯，就是他现在最著名的地图系列，目的也是反思战争到底带来了什么。
其灵感来自于他收集的1967年阿拉伯-以色列六日战争的报纸插图。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定制他的作品给了当地地毯工们在花纹创新上的启发。在后来的1979年，当苏联坦克开进阿富汗时，传统地毯纹样开始有了变化，元素变成了国旗，地图、手榴弹、直升机和坦克。主题也变成了描绘阿富汗和周边地区的政治地图，讲述战争事件和历史人物。
而后的塔利班控权又以更激进的方式诠释宗教，禁止许多以前旧政权容许的活动。而原本传统花纹里经常会绘制一些《圣训》语录，或者具象的生物，稍有不慎就可能擦边了偶像崇拜这条大忌。
另一个设计转变的节点是2000年代，轰动了世界的911发生后，地毯图案变成了被击中的世贸大厦，并且除了好几批不同的版本。
奥巴马时代之后，地毯纹路又有了与时俱进的新的变化，据说最近流行的是无人机。鸡街那家店的店主艾哈迈德证实了这件事，他说一家纽约的艺术馆就托中间人来定了2条无人机图案的地毯，还在制作中。
传统花纹样大都来自宗教圣经，但是这些新型的武器图案的灵感来源是哪里？让很多人产生好奇，甚至由专门从事战争心理学的美国专家参与破解。
“这些新的战争地毯图案，很大程度上是从美国给阿富汗人的空中宣传单上复制来的。”
尽管纹样发生了变化，编织手法还沿用传统，这对那些已经熟练套路的地毯工来说也是一种挑战。每一幅地毯从最初工序到完成要经过几个月的时间。
从工艺和需求来说，战争地毯实际上只占了阿富汗地毯的生产量的1%，可以说是出口特供。但更像是阿富汗底层劳工，尤其是底层妇女织工对身边生活的记录。
阿富汗的男性抛头露面做着明面儿上的生意，妇女只能被隐身做一些类似编制地毯的手工劳力。之前编织的毯子只是为了祷告用，现在战争地毯名声在外，女工们也开始接触了新东西，至少知道了上次炸毁自己家的是哪款导弹型号。
她们大部分被限制接受教育，没有文化。而为了迎合客户需求，地毯上经常被要求写上英文，拼写错误成了一种风格。
有一些稚嫩的图案，也不得不让人怀疑是不是雇佣了童工。毕竟在这个行业中，由于灵巧的手指和出众的视力，儿童经常被强迫劳动剥削也不是什么秘密。
把这些地毯和那些世界名画和艺术作品一起在各大高校gallery或者国立美术馆里展出。但和名画不一样的是，这些地毯没有署名。
就像是真实的混乱局势中，我们能听到的声音都是被外交政策过滤过的，那些亲身经历者的感受没有人真的知道。
战争地毯就是阿富汗式的佚名吟游诗，阿富汗妇女通过地毯艺术来讲述历史，把传统与残酷的战争联系起来，也是他们分享自己立场的方式。
“这是真实的从阿富汗人民的角度来表达战争，而不是我做为美国人从新闻上看到的立场。”一个视觉研究专业的学生看了学校展出的阿富汗战争地毯后当即把毕业论文的课题改成这个了。
战争地毯好比一种阿富汗引来世界关注的入口，而在地毯被流行之前，除了新闻报道，能了解阿富汗平民的就是摄影。
最著名应该是1985年6月的《国家地理》杂志封面上目光犀利的12岁难民孤儿Pashtun。
并保证她的孩子将得到医疗保健和教育，她本人每月也可以领到约700美元的生活费和医疗津贴。
一直漂泊于难民营的Gula一夜之间成了阿富汗仅有17%的妇女能拥有住房的分子之一。
虽然Gula最终结局等同于中了乐透，其他从外逃命再回到阿富汗人的处境并不会更好，尤其是妇女和儿童，必须有男同伴护送或者结伙出门，否则便会被暴力侵犯。很多极端者认为回到祖国的他们是不道德，不雅的。“因为他们在国外长大。”
对于阿富汗普通民众来说，战乱、冲突就是永远关不上的潘多拉之盒。大部分人成为了死亡统计里的数字，幸存下来的要带着永久的创伤。
“我亲眼目睹这令人震惊的现场，一个又一个村庄和城市被炸毁，摧毁，完全变成了空壳，眼看着敌军如何有系统有计划地清空人们的故乡。”照片也来源于摄影师Steve McCurry
能躲过炮弹并且活着是阿富汗平民的最大幸运。之前的那家地毯店老板说自己的店在前不久前被炸掉。但侥幸躲过的他生意却开始难有起色。
30年的内战毁了毛纺业，高质量的毛十分有限，变成了很难采到的奢侈品。加上水和电力供应不足，使地毯切割和清洗工作变得困难，最终不得不送到巴基斯坦进行最后的整理。或者有些直接就在巴基斯坦生产，但通过图案还是能区别出来，比如：
通常带有AK-47的地毯都是来自阿富汗，因为曾经侵占那里的苏联士兵和圣战者战士都使用过它。在巴基斯坦生产的地毯往往画的是M-16，因为会在难民营中常见。
最难的是怎么把战争地毯运出去。“阿富汗没有交通，没有便捷的银行系统，我们没有直接从阿富汗出口的方式，靠的就是基地里的美军和极少数的中间商。”
战争地毯在西方收藏界和艺术界造成的轰动，使得专门有做起了倒卖这个分类的商人。
最知名的就是凯文·苏迪思（Kevin Sudeith），头衔是画家，但敏锐的眼神和高大的身材，让他更贴近地毯商人这个身份。
他最近新收的是一块6x12英尺的巨大地毯，中心有一个方形的池塘，里面还有鸭子在游泳，而鸭子的旁边画着FIM-92毒刺导弹，当年美国提供给圣战者的武器，让阿富汗人用来击落苏联飞机。
“我是绝对不会以低于20,000美元的价格出手的。”凯文说。
而他从事这门生意也是源于有次去一个意大利珠宝富商家里做客，客厅正中间就挂着巨幅由步枪和战斗机组成的的艳丽地毯。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这真是太神奇了。”
强烈的视觉冲击对于凯文来说好像是个启示，从1996年的初次接触到现在的20多年里一直从事着这门事业。不光只是售卖，他还专门开设了一个网站来科普战争地毯，让更多的人了解阿富汗地毯里这个特殊分类。
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这种地毯艺术，做为911亲历者的消防员埃德看到这地毯后直接用“恶心”这个词来表示鄙夷。“我有34名同事在这场事故中丧生了，但却被做成了纪念品来消费痛苦。”并且似乎很难分清楚这是一种讽刺还是哀悼，尤其是那句拼写错误的“The teroris were nhe American”。有些怀疑是不是故意。
一位地毯织布工也悄悄的透露他最近也在创作上利用人物的外型来偷加一些对自己国家政府或者联军的不满：“比如我把使用武器的人物设计成扭曲的四臂怪物，头部和腹部被抛开能看到骨骼。”
“但我们清楚有些图案不能太直接表达，会影响出口。”毕竟是这唯一糊口的生意。
随着美军为首的联军逐渐撤退，往日的鸡街开始显得逐渐冷清起来。
店主艾哈迈德叹了口气，
家族在基地里的那家店已经很久前就关闭了。
参考资料：
【1】文章专栏：
https://www.ifanr.com/490173
http://af.mofcom.gov.cn/article/jmxw/201709/20170902638961.shtml
https://www.artnews.com/art-news/news/afgan-war-rugs-at-boca-museum-of-art-2425/
https://www.uvm.edu/fleming/warp-war-rugs-afghanistan
https://temple-news.com/voicing-global-conflict-survival/
https://static1.squarespace.com/static/591ce736e4fcb53bab385656/t/599c6f5d3e00be89455e2ecf/1503424353065/Afghan-War-Rugs-phICA-PDF.pdf
https://tr.pinterest.com/pin/453596993712447546/
https://www.inquirer.com/philly/news/nation_world/20090503_Turbulence_woven_into_Afghan_rugs.html
https://www.forbes.com/forbes/2003/1222/150.html#29948c0a245a
https://www.militarytrader.com/militaria-collectibles/war-rugs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8a2bb8601000ctq.html
https://www.spokesman.com/stories/2014/mar/31/hamid-karzai-leaves-mixed-legacy-in-afghanistan/
https://www.nytimes.com/2003/12/15/nyregion/rugs-depict-terror-attack-but-new-york-isn-t-ready-for-9-11-kitsch.html
https://books.google.com/books?id=G8cnCwAAQBAJ&pg=PT47&lpg=PT47&dq=%E9%98%BF%E5%AF%8C%E6%B1%97+%E9%B8%A1%E8%A1%97+%E5%9C%B0%E6%AF%AF&source=bl&ots=Z9fejDrybX&sig=ACfU3U21vZstGC8NIti66t_d8ueMEXGPkw&hl=zh-CN&sa=X&ved=2ahUKEwjzpfKIv9vqAhUDGTQIHQTWAF04ChDoATAFegQIChAB#v=onepage&q=%E9%98%BF%E5%AF%8C%E6%B1%97%20%E9%B8%A1%E8%A1%97%20%E5%9C%B0%E6%AF%AF&f=false
https://www.bbc.com/news/world-asia-345544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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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图像资料：
https://www.fondazionenicolatrussardi.com/en/mostre/alighiero_e_boetti_day/
https://www.moma.org/collection/works/80620
https://warrug.com/
http://www.xinhuanet.com//mil/2015-06/15/c_127918043_3.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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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www.theguardian.com/artanddesign/shortcuts/gallery/2015/feb/03/drones-ak-47s-and-grenades-afghan-war-rugs
https://zhuanlan.zhihu.com/p/84383435